恨川

支颐听秋水问蜉蝣,知玄冥不可量北斗,却何信相思最温柔?

【黑小虎/黑蓝】檐下梦(授权搬运)

作者百度ID:姑苏经蓦


【终】

  第一次相见时,她十六岁,他七十五岁。

  站在重重山岚外,蓝兔辨不清几步开外的身影,只是听到老者的一声苍凉叹息,恰时,玉杯轻扣桌沿,“姑娘……”

  蓝兔的步伐似是在如雪山暮色的声音中变得犹豫,最终,声音清脆,与腰间皎洁环佩声相合,“这是何处?”

  她站在重重山岚外,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山岚中,清淡药香传至鼻息,逸散在雾气里,消释于茫茫红尘,寻向山岚外的郁郁春意。

  老者听到她的声音,浑浊双目似有一瞬的明亮,若少年归来,“是你……”

  蓝兔不解,不明自己为何会到此处,疑惑老者为何像是认识自己。年少不知轻狂,她迈出一步,老者沉重的低咳声让她有些慌神,“前辈?”

“姑娘迷路了,这不是你的归处,回去吧。”老者平缓后,却温和地下了逐客令。

  蓝兔一顿,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寻常,多年来受玉蟾宫礼仪教化熏陶,让她不能任由自己冲进山岚中一探究竟,她颔首低眉,“那……蓝兔告辞。”

“姑娘。”白发苍苍的老者却又突然唤住她,“若是你遇见了那溯洄红尘而来的女子,请告诉她……十六岁那年,长星便照耀十三州府。”

  刹那风卷岚烟,浅淡药香转而藏向红尘另一边,老者的轻咳声恍然远去,苍老斑驳的手背缓缓垂下。

 

  屋檐下的雨水滴落在她眉心,惊醒了玉蟾宫后山桃花千瓣,一朵涟漪渐行渐远,归于万山空寂处。

  蓝兔看向四周,暮色渐染,满池红莲轻曳,似烛泪凝华。她竟在玉蟾宫的檐下出神这般之久么?

  那闲梦中的老者,或许只是她读到庄周梦蝶时幻化成的字句。

  听闻魔教教主黑心虎要重出江湖,白猫前辈已派灵鸽传信,她严戒玉蟾宫加强攻防,蓄势待发。

  前月还与玉蟾宫众人迎桃花漫山,系红绳祈福。

  却不知,山雨欲来风满楼。

  【渡】

  麒麟背着身负重伤的虹猫到来时,蓝兔知晓自己的使命从这一刻开始。她略懂些药理,加之功力尚可,玉蟾宫能供一切治伤所需。

  那是她救人尚且简单的一次。

  蓝兔将依次装好银针的绸布缓缓摊开,水漏滴下一声,她身处玉蟾宫十六载,却是第一次听得如此清晰,似能惊醒沉睡的灵魂。

  蓝兔身处漫山岚烟中,云雀在晨光中低吟琢磨了许久的歌调,许是合着春日宴。

  约是这极好的光景消减了她的警惕,让她不经意间竟被蛇咬了一口,蓝兔立刻将银针抽出,正中其七寸。

  蓝兔看着右腕的两点伤口,这才开始疑惑自己为何会在此处,正当她试图就地盘坐逼出蛇毒时,有人低头让过头顶欲坠的花枝,几滴露水滴落他粗衣,沾衣未觉。

  黑小虎看着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蓝兔,“这身衣服……”

  蓝兔转身看着未约突至的中年人,“我们……见过吗?”

  黑小虎顿了顿,眸中盛着浅淡的哀伤,唇角笑意温柔,“许是姑娘忘了,我有幸见过姑娘几次。”

  然后他目光无意扫过定在春泥中的黑蛇,立刻看向蓝兔,“姑娘可是受过伤?”

  蓝兔看着手腕伤口出开始蔓延的乌黑,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采了些草药回来,姑娘,冒犯了。”

  然后他抽出她左手拿着的银针,又快又准地封住她几道穴位。

  蓝兔自认为连自诩功力尚可的自己,也没有他这样高深的功力。

  莫不是归隐山林的世外高人?蓝兔跟随着黑小虎的脚步,最后来到一处木屋中,蓝兔细眉微蹙,虽这木屋略小,可这方位与鼻息触得的山林青苔气息,却与那檐下的梦意外重合。

  黑小虎熟练地捣药,不一会儿便将药草捣碎,倒在白色纱布上。

  蓝兔看着黑小虎,“前辈为何隐于山林?现在恰逢乱世,正需要前辈这样的人重出江湖。”

  他温和地笑着,听着她如清溪的声音流淌于小小的木屋中,缸中养的碗莲似是到了时节,像是盛开了。

“蓝兔宫主,江湖如今需要的,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黑小虎将敷上药的白纱轻重合适地缠上她右腕,他低头时,她才看见他鬓边有几缕白发。

  她本是极为善良的人,忍不住想一个人该是历经了怎样的繁华苍凉,才深藏功与名,坐看云起时。

“久居山中,可会时间虚度?”蓝兔看着他,轻声问道。

“山中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煮茶,凡事无忧。”万千功名尘土中,他一笑付之。

  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劝这样的前辈,回到风波难定的江湖?

  他一圈一圈地将纱布缠好,“近日莫要沾水,让玉蟾宫的人照顾好你。”

  他言辞间好像她与他已是相知许久的故人,她不禁再次疑惑,“前辈认识我吗?”

“怎能不认识?”黑小虎抬眸,看着少女明净的面容,最后仍旧只是笑了笑,低头打了一个结,“毕竟是玉蟾宫主,住在这一带,自然是认识的。”

  蓝兔觉得,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宫主以后多经战乱,这是朋友赠予的一粒药丸,若非紧要关头,切莫使用。”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药瓶来,塞进她手中。

  蓝兔却突然想起那时檐下莫名的梦,“前辈,长星照耀十三州府,那是什么意思?”

  黑小虎斟了一杯药茶,琥珀色的茶水填满粗瓷茶杯,浅淡药香找寻木屋每一个角落,“有人曾对我说过,只因心有所属,于是长星便照耀十三州府。”

  蓝兔看着黑小虎,他似是回到回忆深处。

  而她却在这场梦中远去,蓝兔猛然睁开眼,看着自己床顶的幔帐。

“宫主,你醒了。”紫兔恰在此刻走进来,将面巾放进温水中,“宫主突然睡着了,想是这段时间太过疲劳。”

“是么……”蓝兔抬手轻按眉心,却瞥见右腕上缠绕的纱布,“紫兔,我一直在这里吗?”

“是。”紫兔将面巾的水挤干,“对了,宫主请安心,虹猫少侠的伤由姐妹们合力治好了。”

  蓝兔垂手,宫装宽大的蓝袖遮住纱布,她用左手接过紫兔递来的面巾。

  紫兔并未待多久,便离开寝宫。蓝兔轻抚右腕的白纱。

  若你不是梦,你又是何人?

  为何知我名姓,晓我容颜?

  猪无戒与牛旋风带领魔教众人围住玉蟾宫,于她而言最好的选择是比武招亲,暂藏麒麟,也好让虹猫在玉蟾宫养伤,与她合璧。

  后来的日子里,她却鲜少与虹猫见面,并非是她刻意,只是虹猫在玉蟾宫的消息尽管走漏了风声,她也需费力瞒着,加之魔教的人不省心,让她少有闲暇。

  后来她忘了诸多细节,只记得战败给猪无戒的那一天,暮色苍茫,整个玉蟾宫都渺小如溪水下的石子。

  却像极了檐下那一梦。

  猪无戒惯用阴招,她也输在他的阴招下,说不上为什么,她没有愤怒,平静得像是不在滚滚红尘中。

  远处芦苇荡白鹭飞起,渔歌的调子与群山相合,夕阳下浮沉的水波安抚着水中央的一抹虾子红。漫天的晚霞染透半个苍穹,却照不尽十三州府。

  蓝兔平静地接受了要嫁给猪无戒这个事实,虹猫的伤已经养得很好,应当离第一次合璧不远了。

  遣散了跟着她的侍女,她独自从后山走上玉蟾宫,一路寻遍桃花,也不曾拜访仙源。走到玉蟾宫的后门,她伸手想要推开时,古暮的晚钟却从远处传来,一瓣桃花落入她发间。

  血腥味和硝烟味突然弥漫在鼻息间,蓝兔立刻拔出冰魄剑,却只见漫地尸骨,看衣着是魔教中的人。

  她怎会在此处?

  蓝兔一路经过尸首,渡鸦停在枝头,悲凉的啼鸣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必须要找到谁。在漫漫尸骨中,她终于找到一个紫衣华服之人,尽管战乱将他玉净的面庞染得污黑,可她还是认出他来了。

  他心脉虚弱,已不是药石之力可挽回,蓝兔抱着他枯坐在漫漫尸骨中。

  只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人,为何却如此无力又如此悲痛?

  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将上次他赠予她的白玉药瓶拿出来,唯一的一粒药落在掌心,再想方设法给他喂进去。

  她背着虚弱的他,他压在她后背上的那一刻,她惊讶他竟如此消瘦,连她背着他,都感觉这般轻,像是落于沧海眉心的浮羽。

  她感到莫名心疼,紧紧扣住他的右手,然后像是坚定了什么般,背着他走到溪水畔,替他擦净脸上的血污,一张少年的脸在暮色下显露出来。

  为什么?

  蓝兔内心千涛翻涌,她又一点点擦去他鬓边的泥土与凝固的血污,那是墨玉般的发丝,夕阳下凝聚着点点暮华。

  蓝兔的手微颤,那一刻,她几乎便猜到了一切。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滑落,那时他睁眸,看到她哭了。他咳了一声,将肺中的污浊都咳尽,抬手用温暖的指腹缓缓擦净她的泪水。但他的手也曾沾染尘泥,将她素净的脸弄花了,他眸中浮现出轻微的笑意,“我又把你弄哭了,却不擅长逗你笑……还把你弄脏了。”

  蓝兔轻轻摇头。

  黑小虎看着她一身碧蓝的衣裳,“这身衣装很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

“我上次便是穿的这身。”哭过之后的嗓子有些干哑,带着些许鼻音,她的声音也不如曾经清脆动听。

“是吗?”他眉眼轻弯,那时的她,还带有些许娇憨。“许是这几日太忙了,我竟忘记了。”

“你是谁?”蓝兔哑着嗓子问,“你的头发,又变黑了……”

“这一次,竟要等几十年吗……”他喃喃低语,浸透灵魂的悲凉与暮色尽染的巨大苍穹遥相呼应。

“……几十年?”她迟钝地跟着他念,停止了所有思考。

  他却只是笑着遥遥头,想要伸手抚顺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时,她蓦然消失在他眼前。

  他的手臂垂在半空中,黯淡的暮色在他身后投下浅淡的浮影,他看着万物复苏的百草谷,露出一个笑容。

  七剑赢了。

  蓝兔坐于梳妆台前,听紫兔说今日顺着后山的桃林沿下走到山脚的溪畔,浣衣女唱着越女歌,她瞥见了桃花落在溪水中,打着旋远去,澄明的溪水中,细滑的石子上,鳜鱼闲散地游在水草间。不知是哪个山头,有人洞箫孤寂,顿时万山悲鸣,像是看不到这三月桃花。

  蓝兔将银簪缓缓刺入乌檀木般的发间,口脂如丹枫,玉珠如白露,明肌似净雪。

  连她都觉得,这是她最好的模样,此处却没有一个恰好让她想为他展露笑颜的人。许是因此,几个时辰后她拔出冰魄剑时也没觉得有多不应景,丢弃这繁重的婚服反倒觉得轻松。

  她看着在一片火光中的玉蟾宫,就在刚才,紫兔殉身。

  在她还不曾真正踏入江湖时,便失去了紫兔和玉蟾宫。

  像是上苍书到此处的一个隐喻,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再难得到什么,却会失去更多。

  后来一直来到金鞭溪客栈,识破马三娘是假扮的紫云剑主,又逢魔教少主出山围剿七侠,那样的檐下梦,都再未发生过。

  魔教少主带人围攻金鞭溪客栈的那一天,她临时与大奔交换了任务,守着昏迷不醒的莎丽,都未曾远远瞥见过魔教少主是什么模样。

  之后在大奔的叙述中,她才知晓魔教少主是个冷酷无情、凶神恶煞的人,那时的她,听到也只是一笑带过。

  再后来与神医逗逗相遇,为了救莎丽,虹猫不得不去一趟十里画廊采取碧血真情七叶花,她本想替虹猫去,却被虹猫拒绝了。

  到了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共连一心,谁也不希望谁再负伤。何况她留下来,也能更好地与马三娘斡旋。

  那天虹猫并没有采回碧血真情七叶花,只因逗逗漏看了一句需得至阴至纯的女子之血方能浇灌碧血真情七叶花,而虹猫当时与魔教少主黑小虎死斗,连逃出来都是万幸。

  虹猫说那日他觉得魔教少主甚是奇怪,像是明知长虹剑主会来,像是明知他自己也无法摘这花,却派人死守洞口,像在等着谁。

  夜时星海万顷,那晚她满怀心事,坐在结了半夜灯花的桌前,木桌上交缠不清的纹理像是理不清的命途。无意抬眸看向窗外,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抬头见过如此浩瀚的星空。

  烛光忽弱,蓝兔微顿,转身时竹林的风忽起,吹散满心的沉重。她看着竹林小居前守着一盏微弱烛光独自对弈的他,她已然对突然变化的景象见怪不怪。

  总归,有他在。

“博弈虽开智,这般独弈却伤眼。”蓝兔的笑容轻柔,取下发间的细簪,站在他身旁,挑了挑烛蕊。

  烛火顿时明亮了许多。

  他不再看着许久未破的局,将捏了半宿的棋子放入棋盒。

  然后他站起来,伸手环住她的腰,她微惊,却没有想过要推开,他疲惫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蓝,我累了。”

  他隐约知道自己将走向怎样的结局,却无可回首。

  所谓牵一局而动全身,却总有一颗,他舍不得动的棋子,一动,便是另一人的安好余生。

  蓝兔环紧他的腰,总归没有上次见他那般瘦弱,她安心了不少。

  可是……

  上次见面,她却彻底明白,他在逐渐变得年轻,而她却在逐渐老去。那么,她第一次见他时……

  她不禁收紧了力道,“可以改变吗……上一次,你倒在血泊中,我不想让它再次发生。”

“是这样吗?”他听到这句,反倒笑了。

“为什么?”她感到不解,即使紧攥着他衣角,也难以让她感到半分安心。

“从我发现,你每一次见我,都忘了我们上一次见面发生过什么,又清楚地记得下一次我们见面会发生什么,我便知道,你我都在走向与彼此相反的时间。”他温柔地环住她,呼吸极轻。对他而言,每一次相见,她都在逐渐忘记他。

  又有多少可以将她拥入怀中的时间?或许唯有这一次。

“什么都不要问,不要问我的名字,不要知道我是谁。”

  在一切都已成定局之前,请你不要知道任何事情,在这条彼此相反的路途中,这是我能从命运手中为你夺取的最大仁慈。

  如若我终究要失去一切,我希望,那失去的一切,最终都会以另一种方式,予你。

  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感受到衣襟染湿时,他显得有些慌乱,他顿时有些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办,“别哭啊,我不会哄女孩子的……”

  她被他逗笑了,因为她突然的轻笑他又变得无措,蓝兔擦去眼角的余泪,“下次,若是有女孩子对着你哭了,记得帮她把眼泪擦一擦,别怕脏。”

  他想说怎么会嫌她脏,她却又再次突然消失在他怀中。黑小虎感受着怀中存留的余温,明亮的烛火渐弱。

  竹林夜风未停,在这寒澈的月圆下,刮了一宿。七剑之中,除了冰魄剑主,皆已被他喂下招魂引。

  消息被他全面封死,父王还不知晓。他会立刻启程回到黑虎崖一趟,完成此局最关键的一部分。

  黑小虎目光移向胶着了半宿的棋局,最终拾起棋子,落在那交错纵横的一点,白子的路豁然开朗。

  所谓心甘情愿,不过如此。

  蓝兔看着明亮的烛火,窗外依旧是漫漫星冢,她周身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温度。她不再求能嫁给英雄豪杰,只求自己心甘情愿。即便她的结局,是以年华衰败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向那人的最初模样……

  她也心甘情愿。

  七剑与魔教的缠斗慢慢变得胶着,魔教就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即使他们手持利刃,也难以劈开半分。可由魔教少主带领的人,却也很少真正对他们造成伤害。

  最后与虹猫他们商讨的结果是,魔教外强中干。如此威慑武林的一个教派居然只能和他们零散的几人持平,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对七剑而言,虽然每一步都不容易,可却是在朝着希望的那个方向前进。

  那日所有人都为跳跳归来庆贺,七剑合璧已是指日可待。达达捉来溪畔的鳜鱼,那日,她许是太过高兴,虽然忍住了没有小酌几盏,却没忍住吃下那块桃粉色的桂花酥。

  于是她便突染血魔疯癫,逗逗说两种药分别放进鳜鱼与桂花酥中。说来也奇,若是存心让他们染上狂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若只将药放在鳜鱼中,众人对这盘菜都伸了筷子,事后都有些后怕。

  蓝兔不得已散尽功力,之后又被魔教之人寻见打下悬崖,好在莎丽救下了她。

  她便将就这隐秘的场所,重新修习冰魄剑法,毕竟曾经底子不错,她的功力回得极快。却听说魔教少主将她的剑友们都喂了招魂引。

  趁着魔教少主突然回黑虎崖时,她解了剑友们的招魂引,正当准备全力应战魔教少主,才知黑小虎回去复命时,黑心虎因他擅自行动而大怒,将黑小虎扣押在黑虎崖,亲自出山,与七剑交手。

  听到这消息时,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他们将应战的是比魔教少主黑小虎更为棘手的敌人。

  可出乎意料的,黑心虎的攻防都不堪一击,他们这一战赢得意外轻松,七剑合璧彻底打败黑心虎时,蓝兔甚至都感觉轻松得不真实。

  冰魄剑入鞘,马三娘也并未过多挣扎,她划伤麒麟,让百草谷的一小片地域春回大地,又很快被莎丽制服。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赢的人坦坦荡荡。

  百草水碧画廊青,苍生朝朝暮暮情。

  蓝兔看着葱茏绵延的苍山,为什么,她感觉在这一片小小的春意盎然之外,是焦灼的土地上,尸横遍野。

  后来她却很少再穿宫装,一身劲装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当魔教与七剑的战火平息了许久后,却偶然听闻,原来那日他们应战的是易容成自己父亲的魔教少主,真正的黑心虎已经被黑小虎换血治好了血魔疯症,也散去了记忆,被安置在一处风和水软之地,谁也找不到他,足以他颐养天年。

  只是传闻罢了,这样离奇的故事无人会信。

 

  蓝兔低眸看着玉蟾宫的莲池,鸟雀呼晴,一一风荷举。旷野忽临霜降,一滴温雨绽放涟漪,惊回嬉戏白鲤。

“宫主……”新来的小侍女看着她,担忧想要询问,却又欲言又止。

  蓝兔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滴,笑容柔和温婉如什么都未曾发生,“最近总是如此,吓着你了吗?”

“没有,宫主这般好看就算流泪也是极美的。”小侍女坚定地说,眼睛如星辰般,她也曾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帮我寻来魔教少主的画像。”蓝兔轻笑,声音温和。

“魔教少主的画像?”小宫女疑惑地看着蓝兔,“宫主寻那罪孽之徒做什么?”

“我想见见故人。”蓝兔笑了笑,目光被风带向后山的绯红,又到山花烂漫时,山下的浣纱女还唱着同样的歌,溪流下的鳜鱼闲游山水间。却没有听到紫兔对她说过的,洞箫声和。

  对了,她养在水缸内的碗莲是不是该开了?

  小侍女将魔教的满腔恶语咽下,在她看来,万事都黑白分明,她想自家宫主是个极善良的人。

  几天后,蓝兔接过画卷,便让小侍女去忙其他的事情。对着阳光明媚的窗边,她慢慢展开画卷,他的容颜缓缓映入她瞳眸。

“难怪,你从不告诉我,你是谁……”蓝兔闭眸,幽兰之室飘过一缕极轻的叹息,浅淡的气息寻向角落处。

  水漏滴答一声,清晰得足以惊醒灵魂,蓝兔感到全身微冷,看着守在洞门的人,“黑小虎……”

  靛衣血披的少年刹那间回首,看着她,朝着她走来,仔细打量着她,“你的头发……上次见面时你易容了吗?”

  蓝兔伸手轻抚墨黑的鬓发,“下次,便是几十年后了吗……”

“你在说什么?”黑小虎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蓝兔摇头轻笑,看着他,“你这身衣服显你英武,还是第一次见你穿。”

“上次见面时,我也穿的这身。”黑小虎平淡地说,墨眸如遥夜。

“是么?”蓝兔笑容温柔,“许是我近日太忙了,竟有些忘了。”

“姑娘为何来到这里?是要碧血真情七叶花吗?”黑小虎看着她,她每次都突然到来,让他猜不透。

“这样吧,你也无法催开碧血真情七叶花,我把这花取走。”蓝兔看着万年寒冰之下的花茎,千万年来,你可是在等谁。

  黑小虎定定地看着她容颜,也瞥见她手持的冰魄剑,“也好,勉强算是还你。”

  蓝兔用冰魄剑划开手腕,“如果我告诉你,未来是什么模样,你愿意听吗?”

“上次便对姑娘说过我的答案,我想自己亲自走这条路。”黑小虎看着鲜血落入寒冰。

“无论路的尽头是什么?”她却并不意外的回答,只是知晓得越多,她竟越无力。

“无论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坦然答道,毫不动摇。

“怎么会有你这样固执的人。”蓝兔缓缓笑了,眉间染上悲凉。

“……上次见面时,姑娘也这样说。”黑小虎淡声说。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怎忍心,不随着你?

“……黑小虎,我是冰魄剑主,蓝兔。”她微微阖眸。

“我知道。”他颔首。

“人间最好,便是鳜鱼之后,品尝一块桃粉色的桂花酥。”蓝兔摘下碧血真情七叶花,然后用冰魄功法将它封住。

“什么?”黑小虎一愣。

  她伸手,想要抚顺他有些许凌乱的鬓发,一切都蓦然消失在她眼前。

  她的手臂垂在半空中,黯淡的暮色在她身后投下浅淡的浮影,她看着红莲开遍的玉蟾宫,暮色哀凉,她的笑容在暮色中渐染。

  黑小虎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想他猜到了,这一切。

  蓝兔包扎右腕的伤口,白色的纱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打了一个结。处理好伤口,她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将玉蟾宫的一切交代好,便立刻骑马启程,赶往六奇阁。

  逗逗看到碧血真情七叶花时极为震惊,最后一朵碧血真情七叶花早在当年被黑小虎摘走。来不及多问,逗逗便急着将奇花入药,然后赶往金鞭溪客栈,或许莎丽的右手还来得及。

“逗逗,当日马三娘划伤麒麟,你替麒疗伤时将染血的药料又制成一颗麒麟丹是么?”蓝兔却唤住急忙将奇花制药的逗逗。

“是啊,怎么了?”逗逗疑惑问她。

“给我吧,我愿用一切来换。”蓝兔站在六奇阁的窗扉前,身后梨花簌簌似雪,像是年岁平添一层霜华。

“我们还需说这些,”逗逗将白玉药瓶从怀中拿出,递给蓝兔,“你们余生无虞便值了。”

  蓝兔紧紧攥着药瓶,那笑容像是得到了她的一切,“多谢。”

  然后她身骑白马,从此消隐于江湖。后来白云苍狗那些年,七剑与魔教的故事在说书声里也变得少有提及,从小桥流水的江南到大风狂卷的北漠,她又遇到许多人。

都不是他。

 

  小石潭中流水如环佩,蓝兔看着空澈的潭水中自己鬓丝缝霜,下一刻阴雨霏霏,忽然而已。

  蓝兔看着站在梨花树下的少年,靛衣血披不写轻狂,黑小虎蓦然回首,看着站在梨雪消融处的蓝衣女子,“是你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的脸庞早已染上风霜,不似桃花模样。

“昨日,我刚出关。”黑小虎回眸,继续看着那一树梨花。

“少主以后多经战乱,这是朋友赠予的一粒药丸,若非紧要关头,切莫使用。”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药瓶来,塞进他手中。

“多谢前辈好意,黑小虎不愿凭空受赠。”他欲要还给她。

  她看着黑虎崖上漫山的白梨,“这样吧,以后你若是寻到异草奇花,便赠予我,这样便不算亏欠。”

  黑小虎顿了顿,最后收下了白玉药瓶,然后他恍然想起什么,“前辈,长星照耀十三州府,那是什么意思?”

  蓝兔微顿,一瓣梨花落在她发间,她的笑容温柔如春水,“有人曾对我说过,只因心有所属,于是长星便照耀十三州府。”

“那……前辈是何人?”黑小虎抬眸,看着溯洄红尘而来的女子。

“不需知。”她淡笑着答道,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她恍然想起,站在她面前的,恰是少年轻狂时,“若是我知晓未来的模样,你可愿意,让我告诉你?”

“不必。”少年却答得笃定,“我想亲自去走那一条路。”

“你还是如此固执。”她还是笑了。怎能忘记,他与别的少年不一样,从不知晓何为轻狂。

“换作前辈,会吗?”他问她。

“我……”她看着少年,“从来等不到。”

  话音未落,她便消失在他命途中……

  似是第一次……

  每一次。

  【初】

  蓝兔看着水草处闲游的鳜鱼,几瓣梨花打着旋随着流水远去,古暮的钟声荡过山水相逢处。蓝兔将冰魄剑卸下,丢向潭水深处,然后踏着横斜疏影离去。

  一路走过春夏,莎丽来信问她,为何不愿停下,或寻个宜室宜家的地方当作归处。

  她只是淡笑,回信道:萍水一跃,便作浮生。

  乌檀簌簌,漫山丹枫,久盛白露,远山净雪。

  像是上苍书到此处的停顿,那些美好的隐喻,都不再属于她。

  最后一次见他时,她七十五岁,他十六岁。

  迷魂台清晨时有山岚,辨不清十方模样,忽如风雪加身。

  黑小虎看着不知为何造访的年迈身影,九重山岚中他看不清她的模样,老者轻咳了几声,“少年郎……”

“前辈?”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搀扶那垂垂老矣的老者。

  老者听到他的声音,浑浊的双目似有一瞬的明亮,仿若仍是当年,欲买桂花载酒时,“是你……”

    恍如昨日檐下一梦,十年逢一人。

“无意叨扰少主,莫要见怪。”

  于你,我只是一个分不清方向的老者。

“前辈,是何人?”

  于我,你却是来不及告别的故人。

“……檐下梦。”

  那天,

  站在檐下,听到水漏,

“年轻人……”

  你站在年岁尽头,

“若是你遇见了那溯游红尘而来的少年郎,”

  而我还不知何为情动,

“请告诉他……”

  你告诉我,

“十六岁那年,”

  因心有所属,

“长星便照耀十三州府。”

——完

 

【作者的话】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关乎黑蓝的,最温柔的故事。类似的梗看过几次,却无黑蓝,便以拙劣文笔,填补了这个遗憾。

提到黑蓝,似乎绕不开正邪的话题,然而抛开正邪,我认为他们还值得更多更好的故事。

谨以此,献给黑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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